红彤彤的春联热火火的年

河湟谷地上最浓烈的年俗,大约就是贴在大门两旁的春联了。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,河水是凝固的,树木是萧索的,远山近水都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中。忽然,农户家的庄廓大门上贴上了红彤彤明艳艳的春联,预示着春节到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,天地万物一下子变得明朗舒展起来,人也变得格外精神喜庆。春联,就像盛开在寒冬里的春花,灿烂明丽;春联,也像是点燃春天的一簇火苗,充满着温暖和希望。

春联据说是由门神转化过来的,最早贴在门口的春联就是两个门神的形象。这两个门神也有名字,叫神荼和郁垒。把他们画在粉红色的桃木板上,分别挂在门的两侧,就可以辟邪趋吉,保护家宅人口安宁。

以后,中国人发明了纸,发明了印刷术,就把门神和春联区分开来。门神由木刻印刷,常年贴在门板上,而春联只在过年时张贴,写在大红纸上,显得喜庆、热闹。宋朝宰相王安石写过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,千门万户曈曈日,只把新桃换旧符”的诗句,可见,宋代时春联已是春节的专属了。

春联词语也颇为讲究。既是春联,一定要和春节有关系。听说很早以前的春联内容是“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”。我认识的第一副春联上写的是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”,那会儿也就是七八岁,刚上小学一年级,认识了两个字,对一切带文字的东西都感到好奇。尽管绝大多数的字都不认识,但我专挑认识的字读,很有成就感。我第一次读到这副春联时,当场就被震撼了,我没有想到贫穷落后的乡村竟是藏龙卧虎之地,那些灰头土脸的庄户人竟会编出如此文雅,对仗工整的春联来。

后来才知道,这些春联也并非是乡间农人所编,而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,乡村的教书先生早已烂熟于心,只需铺开大红纸,吟咏着写上去即可。这些春联千篇一律,几乎家家户户的门上,贴的都是“天增岁月人增寿”,横批也都相同,不是“一元复始”,就是“万象更新”。当然,也有例外,我看过的另一副春联就充满了活泼浪漫的气息,写的是“爆竹声声除旧岁,梅花点点迎新春”,读完,我的心里涌上来一股甜美的气息,我暗想,等我长大以后会写春联了,我一定只写这一副。

然而,不是所有的年景都是“梅花点点”。我的童年时代,农村取消了过年的习俗,大年初一早上让社员们往地里送粪肥,美其名曰“农业生产开门红”。没有新衣,没有鞭炮,也没有过年的饺子。惟一不变的,是贴在大门上红彤彤的春联。鲜红的春联就像是不修边幅的女人涂的红脸蛋,虽然不合时宜,但看着也颇为滑稽喜乐。春联的内容已经完全失去了年节吉庆的内容,变成了政治口号。我至今记得农民家的木门两侧,贴的是“移风易俗过春节,愚公移山干革命”,还有一副更直白:“深入批林批孔,狠抓生产革命”,横批是“破除迷信”。

以后,春联的内容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。有一年的春节,我见过这样一副春联:“一干二净除旧习,五讲四美树新风”。虽然直白浅显,但对仗工整,平仄有序,仍然不失为一副好春联。在家家户户都是独生子女,人人都重视教育的时代,人们过年都喜欢在门上贴这样一副春联:“锦麟飞身酬壮志,祥羊跪乳感亲恩”,横批大多是“壮志凌云”或“鹏程万里”。

随着社会的进步,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,庄户人家原来的庄廓院、土大门换成了砖瓦房、铁大门。贴在门上的春联也变得越来越豪华。乡村已经没有人再写春联了,春联一律上街买。街上的春联又大又气派,纸不再是一般的红纸,而是覆了塑膜的高级纸,又光又亮,上面还有富贵花草。写的字也是打印出来的,一律金光闪闪,透着一种霸气。写的内容也迎合了人们的心理,求富贵、求钱财、求平安、求发达。以前的人们,即便渴求钱财,也说得比较含蓄:“财源茂盛达三江”,现在直接就是“滚滚来”,直截了当,干脆利落。但春联中所包含的温婉含蓄、隽永绵长的文采和意境,似乎少了许多。

当印刷体的春联铺天盖地地涌来时,人们很快厌倦了这种华而不实的新鲜事物,重新怀念起以前手写的春联。一张红纸,一瓶墨,一管狼毫,还有摇头晃脑的乡村先生,便可以寄托人们对春节的良好祝愿,对生活的美好希望。据乡村老人讲,以前过年,写春联非常讲究,不但给人写,给神仙也要写一副大红的春联。写给灶王爷的是“上天言好事,回宫降吉祥”;写给土地爷的是“土中生白玉,地内长黄金”;写给天地爷的是“天高覆万物,地厚载群生”。而且,家中的不同地方也要贴上相应的春联,厨房门口贴的是“厨中妙手调美味,席上野芹散奇香”;畜圈门上贴的是“牛肥马壮六畜兴旺,林茂粮丰四时兴隆”。人过年,天地万物也过年。

手写的春联,就是用最真诚的方式把人要给上苍神仙所说的话语,含蓄地表达出来了。

责编:张晓宏